第2章 电化厂宿舍_车厢里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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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电化厂宿舍

  向海东推门钻出自己的日产帕拉丁警车,站在车边打量着眼前这两栋居民楼,这是多年形成的习惯。每次到现场,他并不急于去看案发点,或是尸体,而是先看看现场周边的环境,因为这往往对于勾勒案件的整体背景,理解涉案人的心理状态、行事逻辑有所帮助,有时甚至还很关键。

  向海东是厦门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支队重案大队的大队长,五十开外,个头不高,其貌不扬,总是微微皱着眉,好像心里永远装着什么烦心事。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给人的感觉,事实上向队长生性豁达,大半辈子里不追名不逐利,凡事随遇而安。他能升到这个职位靠的纯粹是出色的工作业绩。向队长有一种常人少有的敏锐,很多旁人看来毫无意义的事物、动作、当事人的神色都能在他的潜意识里留下隐约的印象,当这些蛛丝马迹逐渐积累,案件中人物、事件之间的关联就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变得豁然开朗。

  向海东此时就站在警车旁细细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看上去更像是采风的艺术家,而不是刑事警察。

  派出所的人管眼前的这两栋楼叫电化厂宿舍,估计原来是厦门电化厂的职工楼。楼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的,三十多年过去,电化厂早不知去哪了,房子也都转过不知道几手,楼里的居民换过一茬又一茬。不过即使是三十多年的老楼,它仍然是这一片最好的房子。这里是厦门岛内仅剩的几个城中村之一,除这两栋六层楼房,其余都是村民自建的二三层小楼,杂乱无章地塞满这个破旧不堪的社区。电化厂宿舍修有围墙,墙面早已斑驳,稀稀拉拉地爬着些藤类植物,一些地方露出红色的墙砖,墙头上长了不少狗尾巴草。两个派出所的协警守着小区的入口,三部警车排成一溜停在围墙下面,一辆是队里的面包车,一辆是技术处的勘查车,还有一辆桑塔纳,估计是所里的巡逻车。

  向海东走过马路,进入小区。两栋楼之间是公共绿化地,随意地种着或者说是丢弃着各色植物,因为疏于打理,几乎成了杂草丛,不过一株种在破水缸里的月季倒是开得热闹。向海东边走边抬头看了看,两栋楼之间有走道相连,每层楼的最外面是一条头尾贯通的走廊,所有单元一字排开。八十年代居民楼的典型风格。每层的走廊都探出不少脑袋在张望。据派出所的地段警说,这个小区一直比较安稳,虽然大部分单元被租出去,人员流动性极大,却很少出什么乱子。

  向海东走上楼梯来到三层,现场走廊靠小区大门的那套单元。走廊里挤满人,都是些看热闹的,里面有一个身材矮小的协警正在徒劳地劝说那些围观的人,辛苦地把人拦在最后两个单位的大门外。向海东侧身想往里挤,结果被协警一把拽住。

  “耳朵聋了是吗!没听见我说什么吗?怎么还挤,……”,协警不耐烦地抱怨着,不停地把向海东往外推。向海东本打算出示胸卡,一摸胸口才想起来拉在车上了。

  “大队长!”,向海东正郁闷中,协警身后传一个嗲嗲的声音,是他的一个手下,一中队的魏晓丽。

  魏晓丽去年才入的警,是个大块头,比队里的很多男民警都高大魁梧,偏偏又生就一副奶声奶气的嗓子。刚上班的时候,对于她的外形和声音之间的巨大落差,大家还真有点不适应。

  “推什么呢你,我们大队长你也敢动手!”,魏晓丽对协警呼喝到,“活腻了你!”

  听见声音,协警一回头,一仰脖,只见一个女警察正居高临下地冲着自己嚷嚷,顿时没了气势。只是协警心里明显并不服气,一边让开道,一边小声嘀咕着:“什么队长不队长,又没写在脸上。”

  “谁让你眼色这么差,还不赶紧让开。”,魏晓丽还不依不饶的。

  向海东其实挺看不惯很多警察老喜欢对协警呼来喝去、颐指气使的,总觉得这么做有点势利。以他对魏晓丽的了解,知道她其实心眼不坏,虽然咋呼了点。只是人的天性是趋利避害的,而势利是这一天性的再自然不过的表露。潜移默化之下,十之八九,自认高协警一等的优越感终究会在这位年轻女警心里扎下根,结出丑陋的势利之果。看不惯归看不惯,向海东从来没打算因此去指摘手下。既然源自人性,自是无可变更。

  “怎么样?”,向海东回避了协警幽怨的目光,边往里走边向手下问到。

  “技术处的人正在勘查现场,刘队正在询问死者的室友,就是她发现的。”,魏晓丽回答着,“他们就在现场的隔壁单元,要先见见她吗?”。她说的刘队是一中队的中队长刘德胜。

  “我想还是先看看现场吧,天快黑了。”,向海东说着从包里掏出放大镜和镊子。

  “那我先回刘队那里。”魏晓丽说完拐进305单元。

  向海东继续往里走,技术处的一个年青警察戴着淡蓝色的一次性帽子和白色橡胶手套,正单膝跪在306门口仔细查看把手,估计是在查看锁孔。入口处放着一个简易鞋套盒。向海东套好鞋套,走进房间。里面是个老式的二室一厅的格局,厅很小,摆设也极简陋,一看就知道是专门用来出租的。贴皮的电视柜,门已经合不严实,上面一台显得很笨重的老式电子管电视。一条木沙发,已经磨掉不少漆,上面放着一新一旧两个不成套的靠枕。一张可折叠的方形简易餐桌,上面一个电磁炉和几个挺别致的茶杯。墙面泛黄,有几块地方相对较白,估计以前挂过相框之类。简陋是简陋,房间倒也算整洁。客厅里还有两个技术处的人,一个正拿着写字板在画平面图,一个正在仔细寻找任何可能的痕迹。

  两个卧室都开着门,向海东走进有人的那一间。卧室很小,只够摆下一张单人床,一堵双开门衣柜,床尾是一个简易电脑桌,但上面并没有摆电脑。房间被翻得很凌乱,地上到处是衣物、杂志、床上用品,几乎找不到地方下脚。房间里本来两个人,都是技术处的,一个是在照相的小陈,一个是法医老李。看见向海东,小陈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小心地走出房间,否则站三个人确实有点挤。

  尸体就在这个房间里。那个被人残忍地刺死的姑娘耷拉着脑袋坐在地板,头发盖在脸上,穿着淡蓝色带玫瑰花暗纹的成套短袖睡衣裤,身体靠在墙和电脑桌形成的小角落,微微□□,两脚伸直,手在背后看不见。屁股周围是一大滩已经基本干透血渍。尸体就这样低垂着头坐在角落里,如果盯着看,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马上就要啜泣起来的错觉。

  “大概什么时间?”,向海东弯腰用手撑在膝盖上,对着正跪在尸体前的法医老李问到。

  老李正在轻轻用镊子翻开伤口边缘的布料,头也没回就回答到,“将近二十个小时的样子,大体是昨天夜里九点到十一点之间。”

  “刀?”

  “两刀,一刀在胸口,一刀在左大腿。致命的应该是胸口那一刀。看样子是个有气力的家伙,至少下手的时候很坚决。”,老李边说边在尸体上比划。

  “你好了吗?”

  “我行了,换你吧。更具体的明早看报告。”,说完老李站起身来,使劲伸伸腰,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这才出房间。

  向海东认真查看着房间,门窗、衣柜、床上、床下、电脑柜……,没什么特别。这些事技术处的人肯定已经做过一次,但对现场的检查再多也没坏处。碰到难缠的案子你可能需要一次又一次回到现场,一遍又一遍地在角落里查找,只希望发现任何被遗漏的蛛丝马迹。可是时间真不早了,天很快会暗下来,还是抓紧时间看看尸体吧。

  向海东找了个合适的落脚点双膝跪了下来。为看清死者的脸,又想避免触碰尸体,他只能手撑着地板,向右侧俯身,再拧头向上看。死者低垂的头发就在眼前,如果她还活着,此刻应该能感受到她的气息,然而现在只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的气味。向海东吃力地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用镊子轻轻拨开死者的头发。死者还年青,脸上没有化妆,眼睛安详地闭着,嘴角没有血,死前应该没有大的挣扎。她一定死得很快。

  看完正面,向海东站起来,手撑着墙,从死者背部和墙之间的缝隙看进去,背后那双用鞋带绑住的手露了出来,被绑位置的皮肤已经黒紫,手臂下部有明显的暗红色尸斑。再回到正面,死者左肋下一大片深褐色,往下延伸到左腰臀部,再到地上的一大片已经基本凝固的血迹。血迹看起来很均匀,上面落着一个万金油的盒子,就是很常见的那种红色圆形的小铁盒,盖子上是一直黄色的老虎。向队长用镊子轻轻拿起万金油,感觉盒子已经黏在血渍里,盒子底部也有凝固的血液。

  “小陈!”,向海东蹲在地上冲着房间外喊到。刚才那个照相的小伙子很快闻声而至。

  “这里拍几张。”,小陈按照大队长的指示一一拍照记录。

  又呆了几分钟,向海东退出房间,到隔壁去的看一看。这间比较大,主人的经济条件看样子比隔壁好,摆设花哨不少,可惜颇显凌乱,衣服到处乱丢,床尾还扔着两个胸罩。房间似乎有一阵没通风了,有一股腻腻的香气,就跟美发店一个味道。

  “怎么认识死者的?”,向海东走进305的时候,刘德胜正拿着笔记本在问死者的室友,魏晓丽则比较先进,拿着平板电脑在记。

  “还是年青人学东西快,自己是老了,落伍了。”,向海东心里想。看到上司进来,魏晓丽起身要把靠背椅让出来。向海东按住她肩膀,自己拖个塑料凳坐下。

  死者的室友更年青,应该也就二十出头,长相还好,妆有点浓,脸上两道黑色的泪痕。虽然偶尔还有几声抽泣,情绪已经基本平复。这一点很重要,询问目击者的首要任务通常就是先让他(她)平静下来。

  “网上认识的,年初的时候我们都在网上找人拼屋。”,女孩倒是没什么犹豫。

  “具体是什么时间?”

  “春节刚过,二月下旬吧。”

  听着询问的同时,向海东拿过魏晓丽的平板电脑快速地浏览一遍。女孩叫陈妙芬,在歌橙KTV坐现场经理,经常夜班。昨天又是夜班。尸体是下午三点出头发现的。大致情形吧。

  “你们合租也有半年多,应该对她很熟悉吧,比如她的生活、工作、朋友圈什么的。”

  “只知道她在家乐福上班,其它了解得不多。平时我们都各过各的,谈话不多。”

  “有男朋友吗?”

  “应该没有,除了上班,她很少出门。”

  “最近她有什么烦心事没有?比如抱怨谁老跟她过不去,谁老缠着她,又或者跟谁吵架。”

  “呃,……,你说什么?”,女孩突然变得迟疑起来,视线转到地板上。这通常是一种讯号,意示着说话的人正在试图隐藏什么,通过“嗯……”、“哦……”或是装做没听清问题来争取时间,好琢磨该怎么更巧妙地避开想隐藏的事实,或者是干脆编个谎话。其实不管是询问还是讯问对于办案都很关键,同时也很需要技巧。向海东看过不少侦探小说,福尔摩斯、波罗、狄仁杰,其中大部分是瞎扯,但是察颜观色这点是真的。通过仔细观察说话人的神色、用词,甚至是肢体语言,侦查员可以得到很多讯息,并据此判断其是否坦白,进而调整问话策略。这里面可是大有讲究。这次向海东不打算插话,他想看看大队里最有潜力的年青人会不会注意到被询问对象的这些细微变化。

  “她最近跟谁吵过架,或者说过有什么烦恼没有?”,刘德胜把问题重复一遍。

  “没听说,我刚才说了,她很乖,很宅,应该不会碰上什么麻烦吧。”,女孩重新恢复平直的视线,看来她打定好主意该如何回应。

  “一点都没有吗?”,刘德胜追问到,“说电话时口气不好,发脾气,或是害怕?任何异常?”

  “没有,我们打电话都在自己房间里。”,陈妙芬回答道。这应该是真的,然而事实上她回避了问题的实质,向海东愈发断定她在试图隐藏什么。

  “那她的朋友多吗?平时有客人、亲戚来拜访什么的吗?”,刘德胜只好换个问题。

  看来还是欠点火候,这样可没办法让她说实话,向海东颇感失望。“你们的关系怎么样?”,他决定自己出马。

  突然听到有人插话,女孩微微吃了一惊,转头打量一眼提问的中年人,心里猜测着他的身份。她不喜欢他的眼神,直勾勾的,像要看穿你的灵魂。她提高戒备。“嗯?很好啊,挺不错的。”,女孩用随意语气回答到。

  “你说自己昨晚上夜班,凌晨2点多才上的床,今天上午将近十二点起床,那怎么到下午三点才发现尸体?”

  “她的门关着,我没注意到。刚才说过的。”

  “为什么后来发现了?”

  “我有事进了她的房间。”

  “你怎么进去?门有没有锁?能不能把你开门的细节说一下?”

  “我,……,我先敲了门,门,……,”女孩的神色慌张起来,说话支支吾吾。

  “敲门?你敲门了?门关着,里面没动静,又是上班时间,你怎么会认为她还在房间里而不是在单位上班?”,向海东一步步收紧绞索。

  “我,……,可能是习惯了吧,……,怕她万一在里面睡觉。就敲了一下,我听见里面没人,才进去的。”

  “锁呢?”

  “什么锁?”,女孩感觉到自己算计的速度有点跟不上。

  “门锁没锁?”

  缠绕在女孩指间的手帕被越扭越紧,指节都发白了,“哦,锁,……,是,……,锁住了,但我有钥匙。她应该也有我的吧。”

  “应该?”,向海东不给女孩任何思考的时间,“她同意你可以随意进出自己的房间,即使自己不在?”

  “是的,我们关系挺好啊。”,女孩的视线又转到地板上。

  “那她为什么要锁门,反正也不担心你进去。”

  “我,……,呃,……”,女孩一时语塞。

  “你以为她不在,自己偷偷开门进去。是吗?”,向海东决定不再绕弯子。

  “没,没有,……”,女孩抑制不住,呜呜地低声哭起来。和之前的受惊吓的哭不同,现在是做了坏事被人揭穿后害怕的哭。

  “你们关系不好,对吧。你想进去拿什么?”

  “我只是想借两片卫生巾,真的。”,女孩放声大哭,几乎说不清话,但仍然非常委婉地用了“借”这个字眼。

  “你先仔细听了听房间里有没有动静,确定没人以后偷偷用私下配的钥匙开门进去。”,向海东接着说到,口气平和,但在女孩听来却严厉异常。

  “是,可是我真的只是想借一下卫生巾。我什么也没做,真的,我什么也没做。”

  “你们经常吵架吗?最近这几天吵过吗?”,从卧室看来,两个室友性格不一,向海东早认定两个人相处融洽概率不高。

  女孩呜呜咽咽的,抽泣着回答道:“是的,是的,最近我们吵得挺厉害,可是我也没什么,她突然就说不想合租了,又大发一通莫名其妙的牢骚,……。但是我真的什么也没做,我没杀她,……”,女孩估计已经满脑子满清十大酷刑,或是美剧里的黑牢,说到最后直接嚎开了。

  “行了,接下来应该不会再有所保留。”,向海东心想着,等女孩稍稍平复才接着提问。当然时间不能太长。

  “你们和不来?”,从对女孩的观察,向海东认为她涉案的可能性很低,之所以要揭穿她,让她崩溃,无非是想让她毫无保留。当然事事无绝对,没有足够的证据前,对任何事都不能轻易下结论,这是向队长最经常跟手下人说的话。

  “是的,是和不来,她死气沉沉,跟个老太婆一样,心眼又小,什么都爱计较。可是我不会杀她,难道我会因为吵几次架就杀了她吗?”,女孩边抹眼泪边回答,两道黑色的泪痕已经糊了,“你们不会怀疑我吧?”

  “她跟其他人闹过不愉快吗?任何人。”,向海东不想马上消除女孩对自己被怀疑的恐惧,这种情绪有助于问话。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有时候会听见她在电话里跟人拌嘴,但不清楚是谁,应该是工作上的事吧。”,女孩比刚才更努力地回忆着,询问又持续一个多小时,可惜没有太多有价值的线索,和室友一开始说的一样,死者的生活很单纯。警察照例说些再好好回忆,想起什么就联系他们之类的话。

  走出房间,外面已经全黑了。天气很闷,空气潮湿,让人有种粘乎乎的感觉。向海东记起晚上有个台风在广东登陆,虽然不会袭击厦门,但一场雨是免不了的。他快步走在前面,心里想着天气的事,一边默默忍受着手下的恭维,魏晓丽嗲嗲的声音,让这些恭维更具折磨效果。

  “周边走访人的都回来了吗?有没什么特别的?”,向海东觉得还是尽快结束这些恭维的好。

  “都回来了,没问到什么。”刘德胜回答到。

  “那去派出所看看吧,查查附件的监控。”,案件发生后的几天是破案的黄金时间,日子拖得越长,破案的难度越高,所以有大案时刑警都是得加班的,力求快侦快破。这正是做刑警辛苦的地方,如果连发大案,就得连续加班,没日没夜。

  “好的,晚饭就在所边上的微微香解决吧,那里的酸菜鱼相当好。”,魏晓丽几个年青的都回答得爽快,唯独刘德胜没吱声,面露难色。

  “德胜,你回去复习吧,不差你一个。”,向海东想起来再有几天就是副处级竞聘的笔试,听说其它单位符合条件的人早不干活,都在一心备考。

  刘德胜向大队长投来感激的一瞥,没说什么,快步离开。看着手下匆匆离去的背影,向海东心里有一丝歉意,因为他没办法给自己最勤奋、最得力的手下任何帮助,机关有自己独特生态和相应策略,经常很扯,但这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也许明天开始不给他安排任务了吧,向海东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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